信任他人的人,是宇宙中最纯净的宝藏。
如果不是手上套着沉重的锁链,挣不开,我一定冲过去扭断那个男人的脖颈,让血洒满湿淋淋的云石地板,够他们收拾一阵的了。
长长的锁链另一端,系在水池中央底部两个巨大的合金铸铁球上,限制住我能活动的范围,至多是把手肘撑在池岸上,连上去坐一下都办不到。
他们带着那个男人离开,肯定往他银行账户上打了巨额数字,要么吸收到组织里边当个小小的观测员,以便控制,再或者干脆喂他一颗子弹封口,一了百了。
我想我是气愤极了,又伤心又无望。不断的潜入水下,又冲出水面,试图某一次能借助惯性,意外的挣开锁链,手腕的地方血丝丝缕缕,隐约见骨。
蓝色的鱼尾向空中甩出破碎的水花,不想放弃却又心力交瘁。
特别实验室还没有做最后检修不能投入使用,他们临时把这里装饰的像一个庞大的带环形看台的篮球场,水池架在场中央2米多高的钢结构平台上,十二座千瓦亮度的照灯从四面打开,炙烤着水池,明晃晃一片,气势夺目。
绝对是光污染,我像被挂起来照成透明的鱼干。这光让我恐惧、烦躁,不得归属却又孤立无援。
恐怕要回不去了,我渐渐放开攀住池沿的手,滑进水底,看着尾鳍像层层叠叠的轻纱在水中浮动,变幻的蓝色光泽勾勒出一整朵冰火交织的复瓣莲。
水世界中独有的声波传入耳朵,这时听起来却静谧的可怕。该怎么办?我呆呆的,不敢承认绝望。想起了家乡,月华下漾动银波的海,流彩烁灼的珊瑚群,还有被惊扰就会像烟气虚浮般的沙。
有脚步声“蹬蹬”的朝这边接近,来人穿着海陆作战靴,脚掌叩击地面的声响将他和那伙人划归为一类,钥匙串在他腰间琳琅碰撞,是守夜人。
“别再挣了,受伤的话,痛得总是自己。”
他爬上水池旁边的铁梯,在池边单膝跪下,朝着水底探望,声音通过两种介质的传播扭曲、荡动。
像是要反击他的话,我狠狠的冲出水面,本来能来一次完美的后仰跃,可不出所料的在半空就被扯住,狼狈的横跌进水池,水花溅了他一身一脸。
“那你就给我钥匙。”
我浮出水面,抬起手腕故意把嵌入骨肉的铐箍拉扯几下。血在水中迅速腾开,如一簇沥红的迷雾,妖娆绽跌深渊。
“别这样——求求你。”
我没怎样,他倒像疼得龇牙咧嘴,搓搓自己英俊的墨西哥特征的脸,不忍心般移开目光:“跟你一个小队5年,不知道你是人鱼,真不敢相信你就是我们花费巨额财产和精力,抓捕研究的目标。”
“那你恐怕更不知道,我悄无声息的潜伏在你们身边,任务就是窃取所有行动计划,转而事先安排好应对措施,或者将错误的信息故意遗留在现场,形成误导,这样是不是很有趣?”我狡黠的笑道,感觉自己很得意,“看着你们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为那些毫无真实可言的线索迷惑,而我离你们是这样的近,真的很好玩唻,……如果,……如果不是他,游戏将继续下去……”
我从兴高采烈到沮丧低迷,音量也弱了不少。
“你真有那么恨他?”他试探着问。
“他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类,他是我的老师……,怎么可以背叛我!我痛恨背叛,何况如此之深!”
我咬牙切齿的样子一定吓坏了憨实的守夜人,于是‘噗哧’一声笑了。
看看,我是多么容易对一个人产生好感呀,这是致命的弱点。
“你死不承认,他们也拿你没办法,我见过你游泳,并非沾水就现形呀?否则你怎么能隐藏得过5年?”他似乎有点累,调整了下姿势,换成另一边膝盖跪地。
“笨蛋,知道暴(怎么才能渡过河蟹)力体系存在的意义吗?”我漫不经心的撇开自己把玩的头发,抬手向水池两边指了指,“我对他毫无保留,他知晓我全部的秘密。”
本来想叹口气,刚到嘴边,即刻抑住,背叛了就是背叛了,抽象的信任终究抵不过物物交换,吞下这口叹息,留着给我自己听。
正负千万伏特电压聚集器分别装在水池的两头,金属板触头被灯光炙烤的明晃晃一片,似乎还残留着微弱的电流‘嗞啦’示威,将上面的水分蒸发的一干二净。
我敢保证自己刚才在跳动着整池蓝色电光中,尖叫的像个懦夫。
没办法,任是人鱼的强悍心脏,也承受不起这般强烈的电击,超负荷运转时,只能露了原型。
他能想象得出那样的痛苦,两条浓眉紧扭在一起,半天,才挤出来句:
“对不起。”
很显然,他的话中饱染真诚,真诚到有那么一瞬,我以为找到了可以信任的第二人。
“为表歉意,那你能帮我开锁吗?”
我扯扯锁链,玩笑的语气。
“不……不不,你知道我不能的,我不能违反命令。”
他还真被吓到了,急忙摆着手拒绝,也许是看到了我眼中明显的失望,他脸颊一片腾红,结结巴巴的解释,
“你知道的,环铐内侧,内侧有感应监控装置,如果……如果就这么打开,几秒内就会触动警报。”
“嗯,我知道,我喜欢你这样诚实的人,别紧张,只是个玩笑,傻瓜。”
我益发仓惶,只是脸上依旧笑得恬净可人。
“那能让我抱抱你吗?”我游往池边,向他伸出手,带起水中镣铐,一片琳琅,“我很害怕。”
他把我紧紧揽到胸前,耳鬓厮磨。
宽大的手掌抚着我浸湿的头发时,很温暖。
这丁点求得的安全感,有些微醉,伸向他腰间的手,差点不忍:
“我的告诫也许有点迟,但很实用——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点极端,甚至是卑鄙,当这样的情形出现在荧幕上时,我会百分之二百立马断定,那是件背德的坏事。
可是,真要选择生存还是情义时,我选择了生存。
因为,我真的只是……孤独一身。
随便从哪撕点布条缠好手腕,下半身已经恢复成腿脚的样子,捏起大好几个尺寸的裤管,把多余的塞进军靴,往前跳跃几步,还好,勉强不会掉。
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扎好,并起食指和中指,我将它们靠在太阳穴上,帅气的朝外晃出,像是用熟练的手势对着身后人道别:
“谢啦,兄弟。”
没有回应,而我甜蜜的笑充斥在偌大的厅,快乐刺耳。
我大摇大摆的从正门离开,不忘冲着路过的每个摄像头扮鬼脸。
守夜人就泡在水池中,手上套着锁链,背后插着刀,血把水色染成红玉,尚未冰冷。
他在红玉中上下沉浮。
信任他人的人,是宇宙中最纯净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