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独自占着三人沙发，头枕着扶手，赤脚躺在碎花田园风格的座垫中安静的吸着烟。他刚刚帮Oleg欧列格从肩头取出的弹头扔在烟灰缸中，血迹还未凝固，周遭滚粘了一层细腻灰烬，颜色开始发黑。
陈旧的廉租公寓天花板上洇着干掉的黄褐色水渍，延伸向窗户那侧的地方还出现了斑斑点点的霉菌，威尔有点嫌恶的皱眉，微微一抬高下巴，鼻腔中喷出缕缕青烟，烟雾盘旋上去停留在那儿，仿佛用轻纱遮挡起了污渍，层层叠叠复杂难测。
俗气的金粉色墙纸接缝的边缘破碎皲裂，像一片片马上行将剥落的皮屑。城铁从高架桥上带着特有的枯燥、且富有节奏的轰隆隆声行驶而过，夜晚让噪音格外容易被耳膜捕捉。
最后两毫米的烟体化做青雪，威尔将海绵滤嘴揉捏几下投入打开还剩三分之一的啤酒易拉罐中，从衬衣口袋中掏出装有卡蜜拉植入芯片的防爆试管，捏在指尖沉思，这个迷人的荧绿色记忆晶体，属于那位仿生尤物，算得上是自己到手的第一个活体仿生人芯片样本。
通常仿生人在死亡废弃时，都会启动自毁程序，即便威尔想尽办法也无法全部还原残破的数据，而这颗活生生的晶体数据，一定会让他的虚拟之城细节更加丰盛，当然假如仿生人也算活过的话。
威尔用指腹的皮肤感受着试管壁光滑冰冷的触感，用只有他和克里斯汀两人才知道的名字低唤：「又近了一步，我的阿瓦隆。」
是的，阿瓦隆（Avalon），精灵守护的遗世秘境，他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心爱的程序，美轮美奂的童话；
他给自己搭建的可以休憩的乐土庭园；
一抹海上的黛绿银沙；
……。
可惜当克里斯汀听他兴致勃勃的讲述完美计划时，竟然像看待疯子一般驳斥了自己，虽然算不上反目成仇那么严重，但争吵总归是有的。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失望、伤心涌进血管的那刻，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想也没想抓起书桌底下的霰弹枪把门轰了个洞，而克里斯汀就站在离门半米远的地毯上。当然，前提是那个操蛋的碧池不由分说冲动的挥舞着棒球棍将服务器砸了个四分五裂。
明明是同卵双胞胎，为什么不能心意相通？是不能还是不愿？真的是不愿吗？
威尔的神色暗淡下来，阻止自己进一步挖掘思绪，怕挖出什么陌生的东西。
欧列格和Candy坎迪在浴室闹哄哄的包扎伤口，享用战利品，坎迪突然兴奋的冲出来大叫：「威尔，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庆功方式！我们今晚开播久违的【假面舞会】吧。」
『现在？』威尔不情愿的从沙发上坐起身，瞪着跟在后面的欧列格，他失了不少血，『你最好先休息一下。』
『休息？不存在的，我的小可爱说要，我怎么能叫停？』欧列格咧开嘴宠溺的笑，他们两个都处在胜利大逃亡的（吸食了莉莉丝之眼）的亢奋中。
『我就知道，你是最棒哒！』坎迪眉开眼笑，搂住欧列格的脖子又跳又尖叫，随之一阵风似的跑去准备道具。
威尔推开欧列格递过来的水烟枪，站起来走到厨房区域将试管小心安置在冰箱冷藏室，顺便拿出一盒速冻披萨，塞进微波炉加热。
『来吧，好兄弟，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不会让我的妞失望的；再说【假面舞会】一向很挣钱，坎迪那个机灵鬼能想出不少花招，正好插播这批新货的广告，我们都需要钱，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备虽然我搞不懂，但也得靠钱来养活，不是么？』
微波炉’叮’一声停止工作，欧列格拽出热好的披萨，从纸盒里捏起一角摇摇晃晃的朝卧室走去。
威尔垂下眼帘，视线从欧列格的背影移到厨房地面铺的小花砖上，这种像精神科医生展示的罗夏墨迹测验图般的地砖花纹搞得人心神不宁，他的思绪又飘忽起来。
假如欧列格没有出身在那片垃圾废墟中，他一定会有更好的人生，运营一家光明正大的合法企业，组建幸福的家庭，住在祥和宁静的高档社区，坐拥正直友善的领居，漂亮的妻儿以及尊敬他的朋友。周末的户外烧烤聚会上充满欢声笑语，一切平淡寻常又值得珍惜。
因为在威尔看来，欧列格足够聪明、慷慨，关心身边的伙伴，他值得姑娘们爱，值得所谓的财富自由，值得……那些阳光下的好东西。
然而出生在废墟的铁皮屋中，仓库垒货的板条底座就是从小到大的床，床下面压着他们最珍贵的财产——冬季用来取暖的煤块和用麻袋装的粗盐，这些现实剥夺了一个人的更多选择权。但欧列格从不服输，就像小时候打架那样，时不时带钱回去分给破铁皮屋中的其它孩子们，尽管钱的来源不干净，但养活了他们的童年。
威尔一直都为欧列格感到可惜，他值得更好的。
相比欧列格，自己的选择都是自私欲望的驱动，甚至算得上阴暗，他才是真正无视TMD钱干净不干净的家伙。
假如一切在崩坏之城布鲁克不可能拥有，那么在阿瓦隆给他造个家吧。
是使用壁炉钢琴式的西式建筑好呢？还是枯山水艺术的东方庭院和欧列格更般配？
威尔是认真的，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是会构思这些细节，反复比较反复衡量，仿佛生命的气息就在这些念头之间逐渐凝聚缭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