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华灯初上，地面上还残留着经过白昼炙烤阳光洗礼的余温，奎恩急匆匆离开租住的廉价公寓，从窄巷插进主街，汇入乘坐地铁回家的人流。虽然刚刚入夜，但他已经饥肠辘辘，离去妮可的便利店交接夜班还有几个小时的空档，他必须先去另一个地方。
这个时间段的地铁站格外拥挤，灯光刺眼的地铁车厢在奎恩看来，仿佛一节四周塞满了跃动心脏的铁皮罐头，’扑通’’扑通’……此起彼伏鸣奏着的血脉旋律，让他的喉结不由自主产生了吞咽反射。
奎恩蜷缩在角落的座椅中，拉低毛线帽的边缘盖住耳朵装睡，垂阖眼帘盯着鼻尖，企图用冥想的方式控制自己躁动不堪的注意力。但是人类毛孔散发出来的各式汗味体香，不管不顾的冲击着他的嗅觉，他的尖牙蠢蠢欲动想要冲破禁锢钻出牙龈。
不知道经过了哪个站，两位刚上车的年轻姑娘挤到了奎恩身旁，她们身上装扮着毛茸茸的兔耳和狐狸尾巴，叽叽喳喳讨论着刚才参加的动物拟人COS同好会，心跳稳健清晰，当谈论起一个扮演成侦探猫的男子时，心脏急速雀跃起来，像清泉源头激荡翻涌的浪花。
高个的金发女孩拿出手机自拍，不小心将毛绒尾巴扫过奎恩的手臂，他再也无法忍受，攥紧拳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回一丁点，趁还没有犯下大错，踉跄的撞开站立的乘客，从即将关闭的车门间隙侧身跨了出去。
对奎恩来说每次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无疑是场丛林大冒险，上演惊心动魄的自我耐力较量是大概率的事件，而对冷漠疏离的地铁客来说，无非就是角落里又多了一个人生失意宿醉忘返的窝囊废外加疯子。
离目的地早下了一站，奎恩决定放弃乘车，沿着街道吹吹夜风，他缩起肩膀，双手插兜尽量绕开人群聚集的区域，朝不远处眺目可及的布鲁克圣光医院走去。
路过一个小雕塑公园时，有个孤单的身影在大天使加百利脚边拉着小提琴，是首古老忧伤的夜曲，细腻的琴音在空气中拖拽，有种一尘不染的华贵。
消毒水的味道大概是整个医院最具标志性的气味了，乔治 George 哼着小曲，打开私人储物柜，换上他的蓝色无领短袖护工服，衣物散发的杀菌剂味道轻微区别与来自地板上的消毒水，但同样令他感到愉悦放松，这份工作非常合心意。
他对着储物柜内壁上贴的小方镜整理完自己的仪容，尤其是头发，他喜欢让它们处于清爽整洁的状态，最后将身份卡别在胸前，’啪’关上柜门。奎恩苍白的脸豁然就出现在门后，距离他仅有一个手臂远的地方。
「看在老天的份上，能不能别吓我。」乔治向后弹出半步，捂着胸口埋怨。
「别装了，你俨然就是个被暗黑身份耽误了的演员。」奎恩没有道歉反而打趣道，似乎早就预判了对方夸张的反应。
「还真别说，我被转变前一直想去报考一个导演或者表演培训班学习呢。」乔治轻快的调笑，耸耸肩转身检查更衣室，避免被闲杂人偷听。
「所以这档子操蛋的破事，改变了我们的人生。」奎恩带着不满一把摘下帽子塞进衣袋，那头顽固不羁的深发更加凌乱了。
乔治抿了一下嘴唇表示异议：「也不能这么绝对，我有时候还挺享受这种戏剧化的生活转变，总比以前一潭死水、枯燥乏味的日常强。」
「我讨厌戏剧化，我讨厌医院，更别说来医院找你寻求生计，这是我在人类时从未设想过会发生的场景。」奎恩随便捋了几下头发，沉下肩膀弓点腰，好让空空如也的胃部舒缓一些。
「好吧，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我呢。」乔治开着玩笑，他是一个开朗的家伙，随即打开更衣室的门探头观察走廊，见行人不多，便挥手招呼奎恩：「跟我来。」
医院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外，还有一种被压制下去的气味——血腥味，尤其是在急诊区。奎恩穿过走廊时胃一阵阵收缩，两眼死盯着因车祸送来的鲜血淋漓的外伤患者不放，几乎买不开腿。
乔治察觉到他的异样，急忙拉着他往电梯走：「天啦，奎恩，你怎么能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奎恩松了口气：「抱歉，我还没有适应要永远与饮血为伍的生活。」
「你一直没有找到转化你的家伙吗？TA应该负起责任的。」乔治看着明晃晃的电梯金属壁板上奎恩憔悴的影子泛出了些许同情。
「哼，我也从来不想找到TA。」奎恩一直以来都致力于把那段糊里糊涂的往昔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们从地下车库穿行直接来到小西配楼，这里因为几年前一场事故暂停使用，只把地面上两层改建成了殡仪馆和设备补给品仓库。除了安保人员，平时很少有人到访，于是成为了乔治开展小生意的天然安全场所。
「稍等我一下。」乔治将奎恩领到一间医疗器械储存室，用身份磁卡刷开门，不一会他便从角落隐蔽处推过来一辆表面看起来很普通的置衣筐，翻开上半部分用来做掩饰的手术服、无菌被单等等，他从最下面拎出一个便携恒温箱，放在奎恩面前的桌子上打开。
看到箱中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血浆袋，奎恩了吸口冷气，用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颤抖不已的手，试图强行镇静，他摸索着拿出数张皱皱巴巴的纸币：「和以前一样，我先要二十袋。」
「不行啦兄弟，新鲜血液早都涨价了，最近医院刚销毁了一批过期血液，再加上大量人造血液投入使用，目前纯正的血液很紧俏，在保质期的货，价格整体上浮了百分之二十。」乔治虽然同情着奎恩的处境，但赔本的生意自己是不会做的。
「呃……我理解，但最近我的工作不太顺利，扣掉不少工资，可以赊账吗？」奎恩叹口气面露难色。
「我理解，但是……不行，奎恩，在商言商，做生意不是干慈善，讲的是等价交换，你我都是最底层的血族，世道对谁都很艰难不是么？」乔治见状果断撤回保温箱。
「的确，世道艰难……那用老办法吧。」奎恩轻轻点头苦笑着，伸出左臂挽高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