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安魂曲 68

如果不郑重其事,人们就觉得没得到救赎。

「竹取寿司」是布鲁克东区首屈一指的日料店,低调内敛的风格,让不熟悉它的游客根本不会留意到,每晚十二点准时开始营业,食材限量供应,售完即止。没有固定菜单,菜品依据当日采购到的最高标准新鲜食材而定,价格昂贵。

不过阿方索对这些店主引以为傲的卖点通通不感兴趣,他穿过灯光柔和细腻、布局精巧雅致、最多只能接待十几位客人的狭小用餐区,来到后厨,从正在按摩章鱼触手和准备玉子烧的学徒身边穿过,推开通往仓库的门。

仓库另一端出口是个半地下停车场,除了偶尔进出车辆轮胎摩擦地面声以及电子遥控车锁发出的‘滴滴’声, 冷调灯光衬得这里清凉平静,通风设备嗡嗡地持续工作,几个吃了闭门羹的年轻人骂骂咧咧的走远。

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婆婆坐在仓库出口处一张便携折叠矮凳上,用一台小巧的圆筒状木炭炉手工烘烤做寿司用的海苔片, 优质无烟木炭亮着红光将罩在其上的金属格网加热,她捻起一片四方四正的海苔片,迅速来回在罩网上翻动,确保海苔每次刚一接触网格就拿开,这道工序赋予海苔即酥脆又不失韧性的口感。

她的动作敏捷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虔诚的宗教仪式。阿方索几乎都不忍打扰她,不过他知道要是等老婆婆烘完炉边那座高高的海苔塔,恐怕天都要亮了,自己今晚的活动就要泡汤。

“ 晚上好,美女。”阿方索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枚黑色筹码,走近老婆婆身侧递出。

她气定神闲地将拿在手中的那片海苔烘完,整整齐齐码到烘烤好的那摞海苔塔上,在方格围裙上擦擦手,这才慢条斯理地接过筹码,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仔细审视。在确定了黑筹码中心雕刻的全知之眼(Eye of Providence)是正品、不是仿货后,勾勾食指示意阿方索再靠近一些。

“有必要这么认真吗?我都来过很多次了美女。”阿方索抱怨着上前半步,抬高手臂分开双腿,任由老婆婆那双常年在炭火旁劳作粗糙结茧的手在他身上摸索检查。

从两腋到胯下认真摸了个遍,最后用力一拍他的屁股开口:“还不错,屁股挺性感,但想勾搭老娘?你还不够味道,跟我来吧。”

她撑着膝盖晃悠悠地站起来,走近仓库左侧拐角处一扇结实的铅黑色铸铁门旁,靠墙成排的自动储物柜,她将筹码塞进其中一个投币开口。“咯哒”声响,一扇空柜的铁皮门弹开。

“好啦,小帅哥自觉点,把东西扔进去。”

阿方索不满的耸耸肩,拿出插在腰后的手枪放进储物柜。

“嗯哼,别耍滑头,继续。”老婆婆摇着手指。

“拜托,里边鱼龙混杂很危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可不是没有自制力的……。”

老婆婆瞪着眼睛打断他:“管你是鱼是龙,但凡从我手边过的,都得保证干净,这叫工作,懂吗?年轻人,老娘也是靠手艺吃饭的。”

阿方索泄气的摸摸鼻尖,解下绑在小腿处的匕首和三角刺一起扔到铁柜中:“服你,美女。”

“看在你嘴甜心诚的份儿上,老娘才对你这么客气,换做别人当值,谁会搭理你这种小痞子。”老婆婆关上储物柜门,黑筹码和一张随机生成的密码纸从投币口一同吐出,她拿起来放到阿方索手掌中。

“小痞子?我有正经职业,是神父。”阿方索哑然失笑。

“别逗了,你这样子的神父?找你去忏悔的人恐怕都会下地狱。”老婆婆带着蔑视拉开铁门上的小气窗,露出视网膜扫描仪。摘下老花镜将眼睛凑在仪器前,滴答一声验证成功,简短的男性声音从小扫描器下的对话孔传出: “素身吗?”

“素身。”老婆婆回答完毕,厚重的铸铁门咯吱吱的朝内打开,一段楼梯通往地下幽深处,扶手上缠着散发出暗淡红光的灯带,像一段有气无力的血管。

“唉,搞这么复杂的步骤有意义吗?”阿方索耸耸肩迈入阴影。

老婆婆学着他叹口气:“唉,谁知道呢,以前一切很简单,自打某个不入流的写手在烂尾文最后写了那句莫名其妙的【我在红色墓园等你】后,来这里游荡的混球多了起来,倘若不搞成充满繁复的仪式感,那么每个人还以为它唾手可得呢。就像忏悔,如果不郑重其事,人们就觉得没得到救赎,不是么?”

阿方索沿着台阶往下走了半截,停下来回头说道: “其实大部分人忏悔时,想到的是惩罚,而非宽恕。 ”

“为什么?”

“因为惩罚让他们觉得已经预付了代价,下一次触犯罪恶时便有恃无恐,如同拿到了通行筹码。”阿方索抛了一下掌中的黑筹码放进口袋。

“唔,这个说法不赖,听起来有点神父的意思,也许我该考虑一下和你约会,顺便忏个悔。”老婆婆换下凶巴巴的表情,冲他顽皮的眨眨眼,砰地关上门将冷白的光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