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安魂曲 62

原来那些自以为最重要的东西,真的可以在时光流逝中逐渐遗失细节,直至全部消亡。

像在沉静的幽潭投下一枚惊石,她猝不及防,本能的恼怒,从没有料到面前这个陌生人类会做出如此大胆的冒犯行为,难以置信的眨眨眼睛向后闪躲。

阿方索开心的手舞足蹈:“啊哈,我赢了,我赢了!傻瓜,永远不要犯的错误就是别眨眼睛呀,哈哈哈……反正我赢了,小傻瓜。”

爱弥儿手中短剑猛的钉进木桌,朝着空气若有所思的撇嘴,表情虽没有恼羞成怒那么严重,但绝不友善。她用舌尖舔了舔唇上的液体,飞速思考着眼前的可疑年轻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或仅仅是偶然巧合?

然后她在教训对方和今夜即将要发生的大事之间做了个选择,扬手赏赐阿方索一记响亮的耳光,终结了他们之前所有眉来眼去的浪漫氛围。

“嗬!嗬!打得好!打得好!”酒馆的游客放弃了戏弄醉汉,对角落里上演的新的喧闹剧情爆发出强烈的兴趣,有人趁着嘈杂大叫:“打个赌他们不是情侣就是情敌,决斗!决斗!决斗!……”

围观者们借着酒劲顺势起哄,抓起酒杯有节奏的敲击桌面:“决斗……决斗……决斗……”

“滚你的瞪眼游戏,小子,通常得罪我的人不会有这么好的下场,享受你赢来的运气吧。”爱弥儿恢复了大理石似的冷漠,起身扬长而去。

“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阿方索拍着桌子站起来,悔恨万分,抬手狠狠再给自己脸颊掴了两掌,在脑海中用所有学会过的全部脏话把自己骂了个稀巴烂。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他拔出爱弥儿的短剑,粗鲁的扒开傻眼的人群追出酒馆,身后再次被爆笑喧嚷充斥,狂欢无止无尽。

街道上的背影熙熙攘攘,她早已不见行踪,阿方索狂奔了几条街区都一无所获,垂头丧气的一屁股坐在拐角修道院的台阶上,脸颊火辣辣的疼,他将冰凉的剑身紧贴在肿起来的指印上,橙子的芳香仍旧依附在利刃上久久未消散,他贪婪的吸着空气,填补失望,几乎想用那把她握过的短剑自杀,一遍又一遍的咒骂自己:“阿方索,你怎么不蠢死?你就是坨臭狗屎!!”

“某些家伙……总算是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识……。”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呼哧呼哧的漏风腔调侃阿方索。

他迷惑的抬起头,发现远近灯火拉曳成了一道道曲线弯垂向地面,午夜街景仿佛油彩被顽童打翻了般模糊不清,人群连同他们的欢声笑语散成马赛克玻璃悉数消失,一切静到可怕。他难以置信的抬手揉揉眼睛,手掌上湿濡的液体沾满了眼眉,角膜一阵刺痛,适应了半天这才看清是血。

一低头目光捕捉到膝盖上的头颅,新鲜完整,从脖颈下部整齐切断,面容干净苍白,只是它在试图说话的时候残血乘上了气流,冲出鼻孔口腔,破坏了那份孤寂泠美。自己左手反持着短剑,寒光闪烁的剑刃被血涂染,粘稠的液体在刃尖聚集,滴答落下敲击着脚底粗糙石阶,积满了石料的坑洼不平。阿方索惊惧到身体无法挪动半厘米,他无法躲避膝头那颗头颅投来的眼神,没有谴责没有忿恨,却似场漫长的酷刑,他张开僵硬的嘴巴:“爱……爱弥儿,怎么回事?”“你不清楚吗?”头颅说话了,空气从被切断的喉咙直接灌了进去,形成呼哧呼哧的漏风腔调。

“我不清楚。”阿方索彻底迷乱了,心的位置绞痛枯涩。

“这样最好,我有一个……。”它似笑非笑的翕动嘴唇,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音调逐渐塌缩,一转眼头颅从膝盖上掉落,咕嘟嘟滚下石阶,彷佛奔向了深不见底的空旷黑洞,回声四起惊动了魍魉,留下一路艳红血迹。

“最好什么?什么是最好?”阿方索急的大喊,仓促站起来追过去,却被石阶上的浓厚血浆滑倒,一切化作流沙,卷挟着他奔向那个黑洞。


“最好什么?什么是最好?”阿方索手脚抽搐,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猛然睁开眼睛,地下室的白光刺得他视觉生疼,眉毛紧紧扭在一起。

都说梦境是灵魂的刻印,是记忆的断章残篇,此刻究竟是记忆还是梦境?分不清道不明,又或者是两者参半。唯有那把短剑是确定真实的,它被他镶在了西西弗斯教堂钟塔顶端,天使铸像手持的天使之刃上,每隔段时间他就会绕上去抽根烟,剥个多汁的金黄香橙,在满手提神香调的裹挟中,看着月下剑柄上的宝石发呆。

偶尔,他还会想到一个让自己噤若寒蝉的推理:围绕这把剑自己捏造了段故事,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记忆还是梦境,至始至终皆是废土虚无。 原来那些自以为最重要的东西,真的可以在时光流逝中逐渐遗失细节,直至全部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