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可家的便利店窗户上，用LED软管扭出一个24小时营业的字样，正在闪烁着显眼的蓝绿渐变光。
店主妮可，是个红发略有点婴儿肥、长相可爱的女人，她焦急的不断激活手机屏幕看时间，间或喝几口瓶装饮用水。看到奎恩推开玻璃门走进来，立刻提高嗓门质问：”这都几点了！已经过了晚班交接时间半个钟头了，有你这么懒的员工吗？”
“抱歉，老板。”奎恩什么都没解释，一如既往准备走到后面换上工作服开始打扫卫生。
“一个简单的抱歉就完啦？连个迟到的理由也没有？”妮可边数落边抓起放在小小收银台上的短夹克和流苏挎包。
她已经习惯了对方沉默的性格：”要不是看在你从不倒班、只值夜班的份上，早就把你炒鱿鱼了。我再说一遍，这半年我在备孕，不能辛苦，不能熬夜，以后绝对不许再迟到，明白了吗？”
“明白，BOSS。”奎恩机械的回答，眼睛盯着离脚尖几公分处一只半死不活的蟑螂。比起挑刺的妮可，这个更让他烦恼。
“别以为迟到说声抱歉就不会扣工资，我都记在出勤表上了！”妮可使出杀手锏。
果然这句话像刺激到了奎恩的神经，他抬起头试图辩驳：”可是……我当值夜班从没要求过合法的加班费啊。”
“合法？你跟我谈合法？还加班费？如果不是我为了备孕、善心泛滥雇佣了你，你这种没有真实证件，没有注册芯片的废柴Loser，早就流落街头了。”妮可连翻几个白眼，随即深呼吸调整心情：”算了算了，我在备孕，不能生气，要平和，要友善，吸……呼……。”
奎恩垂下眼帘，放弃继续说什么，嘴角没有任何表情。
她气鼓鼓的踩着步子朝外走去，门推开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转身子：”对了，一会酒水供货商来送货，你可要仔细点清楚数目，上次就少了两组啤酒，这次要再少，就从你工资中一起扣掉，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Boss。”奎恩又回到了他的标准回答模式。
“真受不了你，木头人！”妮可生气的跺了跺脚，摔门离去。
奎恩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个奇怪的梦想，希望某一天被两层大型商超的清场工作人员忽略，得以藏身在夜深人静的超市中，对他来说那简直是比游乐场美妙千百倍的地方，从午夜到清晨，高耸货架上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一个一个列队等着他去探险。
制作万圣节木乃伊的神器卷纸，五颜六色的彩虹橡皮泥；咬起来咯吱吱叫的爆米花，还有冷藏区的冰淇淋精灵桶……他曾在电视上看到过吃冰大赛，暗暗发誓要去参加。他固执的认为吃完整个冷藏区的冰淇淋就可以得到加强锻炼，一定会助他在比赛中大获全胜。
可惜这种狂欢夜从未到来。
不过现在他是一家营业面积只有80多平的小便利店夜班员工，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大概是梦想贬值缩水变形了？奎恩偶尔会这么自嘲。
他是个好员工，整理好货架，清扫完地面，最后收拾通用卫生间的时候，在刷不掉陈年污渍的洗手池旁站了一小会，将裂成两半的镜子用透明胶带凑合着粘在一起。肯定是哪个缩在卫生间吐到昏天暗地的酒鬼打破的，干柴烈火的约炮小情侣也说不准。
他看着镜中人的脸——憔悴、消瘦，下巴和上唇留有许久未刮的胡茬。眼窝深陷，一头倔强的头发指向天花板，他伸手扒拉了两下，戴上卫生间专用的柠檬黄橡胶手套，拉开厕所小隔间门。
抽水马桶中漂浮着没冲下去的纸巾、烟头、针筒……用过的安全套以及其它杂七杂八的秽物，如果不趁早打捞出来，等下水道堵塞倒流溢满整个地面，再打扫就能让人抓狂。
“谁在？TMD快点出来接货。”外面响起了酒水商大喊大叫的声音。
奎恩停下手边的活，直起腰转身脱掉手套，搭在洗手池边缘走出卫生间，看到送货小卡车停在便利店拐角的便道旁，两个发福的中年男人懒散的依靠着车身聊天，脚边叠放着几箱这次要送的货品。
奎恩来到门外：”弗兰克，你上次送的啤酒少了两组。”
弗兰克一愣，尴尬从因过量饮酒而发红的鼻尖一掠而过，紧接着掩饰的耸耸肩，和他身边聊天的伙伴相视大笑：”噢？是吗？怎么可能？这怪胎还会数数？哈哈哈……绝不可能的事。看好啰，这是本次的送货单。”他弹弹手中的纸张。
奎恩还没来得及接到，弗兰克就松开了手，单据啪砸落地面。
“唉呀，不好意思，年纪大了关节不听使唤。”
奎恩瞪了他们一眼，默然弯腰捡起送货单，等直起腰他们已经拉开小货车车门准备离开。
“你们不是应该帮忙送到后面小仓库吗？”
“这傻叉在说什么？听不懂哎，哈哈哈。”
“沙雕国语言你能听得懂吗？”
「机智！」弗兰克和伙伴击了个掌，笑得前仰后合。
“至少等我清点完数目再走吧？弗兰克。”奎恩无奈的扬扬手中的送货单。
“等你？靠，老子约了妞惜时如金，就算你边清点边替爷撸个管，也不会等你的哦。”弗兰克比了个中指，发动小货车扬长而去。
“FUCK YOU。”奎恩淡淡的说了句粗口，开始清点货物。可是数来数去依然缺了两组啤酒，他们一定是故意坑人的。叹口气，奎恩只能自己把沉重的酒水一箱一箱搬进去。
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终于干完了所有的活，补齐货架上的物品，点完账目……，在他的职责范围内的或者职责外的，该做的都做了。这会儿他觉得肌肉有些酸痛，于是边转动脖颈边坐到收银台后的办公椅中短暂放松。
夜班时段很少有顾客光临，说来也奇怪，奎恩内心盼望着最好不要有人踏进这方被他双手仔细打理过的小天地，白色的灯光充盈在角角落落，像一个无暇的雪景球，被时光遗忘，有种逃逸之美。
偶尔他会想到妮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勾起些许内疚，没有顾客怎么讨生计，虽然理论上讲并不是自己影响了营收，而是它本来就是一个毫不起眼没什么生机的便利店，和这个世上千千万万个垂死挣扎在街角的便利店没什么区别。
奎恩重复着攥拳、舒展的动作，好让辛劳僵硬的手指掌心松弛下来。挂在收银台斜上方的电视声音已经被他关掉，屏幕画面随机切换着深夜播放的无聊节目以及店里摄像头监控，什么内容都无所谓，他只是喜欢安静的审视自己的劳动成果，仿佛用视觉和听觉再次擦拭整个空间。
忽然三个半夜出来鬼混的青年，嘻嘻哈哈的闯进便利店，扰乱了这遗世一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