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安魂曲 8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隧道部分,却终年如同白昼。

又一辆列车关闭车门,缓缓启动,再加速呼啸着驶离站台,卷起的气流涌动,让汉娜打了个哆嗦。裹紧军绿色飞行员夹克向座椅后面靠了靠,她开始烦躁,不时拿出手机,查看那条发来见面地址的神秘短信。

电视台开往市政大厅方向,第三个候车长椅,没错。

地铁站内的挂钟指向晚上11点半,汉娜已经比约好的时间多等了半个小时。

她忍不住去抠左手大拇指指甲一侧的倒刺,似乎那种微小的刺痛,能帮助自己度过无聊的等待,且强迫大脑思考些什么。但是她的烦躁并不是想起身就走的那种,她的烦躁里带着一种坚韧的耐心。

也许是她这几年外采记者的职业特性造成的,有时她会守在新闻焦点人物门口数个通宵,有时她会独自坐在咖啡馆,等候采访对象漫长的一下午……这些等待赋予了她独特的焦躁和耐心。

经验告诉她,80%的迟到都是故意的,是由陌生人之间的不信任导致的,尤其是想报一些猛料的匿名知情者。他们通常像战战兢兢的食草动物般早早赶到约会地点,却躲在某个墙角或窗户后观察。他们在猜测考验你是否可信,是否真心想得到独家头条。

所以耐心是汉娜的技巧,是她获取对方信任的必备武器。

穹顶上镶嵌的数百盏LED白光灯,把站台上洗刷的惨白,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隧道部分,却终年如同白昼,组合起来多么奇异的感觉。

是的,是种突兀的人造错位感,人流像这光线中被搅动而起的混沌颗粒沉淀物。

汉娜略微有些不舒服,也许这与她童年记忆中一段模糊又可怕的事故有关。为了甩开这种不适感,她开始东张西望。

长椅后的艺术流浪汉,带着他的拉布拉多犬正在弹奏吉他。一对情侣边等车边靠在立柱旁热吻,头戴降噪耳机的嬉皮青年嚼着口香糖投去不屑的一瞥;一个穿风衣的女人像是刚刚哭过,红着眼睛站在自助拍照亭旁,是她吗?还是那边妖艳装扮的穿着黑色网格袜的长腿妩媚男妓?


今天凌晨两点多一些,一阵急促的来电铃声,将汉娜从噩梦中惊醒。

“该死,我才刚睡下没多久。”她头痛的厉害,刚才梦中后脑勺被人狠狠的砸中。那种火辣辣的疼像被带到了现实中。她祈祷打电话的人失去耐心,放弃呼叫,可电话铃偏偏顽固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见鬼!汉娜妥协了。从一堆抱枕中摸出手机,万一是发生了突发事件,需要人手采访,自己可不想在办公室看到主编那个秃顶老男人的脸色。划开接听键,响起一个陌生的经过变声器送达的嗓音。

“汉娜-韦斯顿小姐?”压低的声线,音质略有些干燥紧张,似乎在偷偷打电话。

“是我,你是哪位?”汉娜揉着额头从床上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脱鞋,大概太累,进屋就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我……我是【深喉】。”对方迟疑了一下,隐藏了姓名。

注:【“深喉”(Deep Throat),是美国历史上著名的“水门事件”中向《华盛顿邮报》透露幕后信息的秘密线人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