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如烟是我们的归宿，墓碑镌刻我唯一的信仰。
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汽车修理厂黑觑觑的盘踞在夜幕深处，外墙绘满了各种色彩的街头涂鸦，大型卷帘门半垂着，微弱的灯光从里边透出，勉强能看清地上的一滩滩黑色油污。绕过横七竖八随便停放的改装车，厂房最里侧有段铅灰色金属楼梯，通往二楼三百平大小的平台。
平台上简单摆放着几套桌椅和沙发，靠近楼梯的宽敞处悬挂着一个黑色拳击沙袋，从磨损程度能够看出经常被人击打的部位。只开了一盏顶灯，刚够照亮平台最中央的地方。
“Fuck ！Fuck！Fuck！尽管放马过来，Fuck，竟敢狙老子……”
Mr.π独占着酒红色皮质三人沙发，他正在对着面前矮桌上的老式电视和主机狂搓手柄，玩一款FPS（第一人称主观类射击类）游戏。轻型冲锋枪清脆的连射退壳声，伴随不时轰响的榴弹爆破声在修理厂寂静的空气中震荡。
他的朋克女跟班蹲坐在腿侧，鼓掌欢呼助兴。不时拿起金属骷髅烟灰缸边沿半燃的香烟，递到Mr.π嘴边，让他趁着兴奋吸一口。
几步之外，一张浅灰钢板转角工作台，桌面上杂乱堆放着数件工具零件，最显眼的是双屏电脑显示器，正直播着布鲁克城激烈的赌马赛事。
然而那枚朋克男跟班，却目不斜视的盯在显示器旁的一台配有密保手提箱的便携电脑上，屏幕弹出一份标示蓝色警报的档案概要，警报框不间断的闪动，让他左右为难。打断游戏酣战中的Mr.π，肯定会招来一顿臭骂或拳脚相加。但他也清楚这个需要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不间断监测的便携电脑的重要性。这该死的⚠三角形中的警叹符号绝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犹豫了一会儿，他权衡利弊下定决心，噌的从靠背转椅中站起来，态度小心翼翼的轻声呼唤Mr.π：“老大？老大……我这边出了些状况……老大。”
“TMD什么事！没看见老子正在通关吗？” Mr.π大声呵斥，吓得朋克男浑身哆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声音也随之更加没有底气：“老，老大，蓝色警报……提示，要么您抽空来看一眼？”
“靠！B面，我警告你最好没看错，否则就和你的眼睛说永别。” Mr.π咬着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倒不是一个没有自控能力的人，只是恋恋不舍的瞟了眼炮火纷飞的游戏场景，迅速将手柄塞给蹲坐一旁的姑娘，慎重嘱咐道：“A面接着玩儿，别停下，不许掉链子。”
“遵命老大，不会让您丢脸。”她做了个敬礼的姿势，自信满满的保证，仿佛抓住了一个重大的表现机会。
蓝色警报继续在电脑屏幕上闪动，Mr.π用他铁矿石般的眼睛盯着问题档案概述，猛吸两口烟，按下键盘上一个快捷键，打开加密语音通讯频道。
“这里是Mr.π，安全码VA694940Br。”
电脑传来冷冰冰的机械响应：“声纹验证通过，安全码验证通过。”
接着静电噪音接管了频道，直到数十秒后，一个粗糙沙哑如同炭块刮擦铁毡般的男声上线应答：“我在听。”
“Mr.Boss，我已将预警简报发给了您。” Mr.π顺势盘腿坐到工作台上。
“我看到了。”
“是否执行清除任务？”虽然Mr.π对事事要提交报告申请批准很腻烦，但他明白不遵守老家伙们的规则，就要出局。
“暂不执行，继续监控。”
“为什么？上一次……”
“上一次清除任务出现异常，有不明因素混了进来。”沙哑的声音坚硬起来，打断Mr.π，“查清楚前保持现状。”
“可是植入芯片显示，她在访问记忆禁区。”
“但她一无所获，不是吗？”
“……是的，Mr.Boss，但我担心情况会恶化。” Mr.π想暗示可能的后果。
“这是命令，你明白了吗？”对方语气明显不满起来，用那种嘶哑的刮擦声线说出来，充斥着危险和极大的压迫感。
“遵命，长官。”
通话完毕。
Mr.π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任何时候不质疑上级命令是他所受的基本训练准则。
挂断通讯，Mr.π似乎略有点遗憾的耸耸肩，用手指轻触屏幕上问题档案中当事人的正面照——
登记照中的女孩扎着凌乱的马尾，上半身穿着军绿迷彩背心，一脸疲惫的举着身份卡板，站在身高刻度墙前，卡纸上清晰的标注：样本代号［Tina］，现用名［汉娜-韦斯顿］
“遵命，遵命，遵命长官……好吧，美妞，等待下次再见，到那时，我破坏美的欲望就会更加强烈一点点。”他继而健入一段代码，摁下回车，强制解除警报。档案自动关闭，回归数据库。
“随心所欲的折磨一个人，对方最终却不记得，这不是很爽？” Mr.π撑起脸，邪笑着舔舐上嘴唇，伸手将烟头弹到旁边恭敬待命的B面身上。
B面忙不迭的捡起反弹掉落到地面的烟屁股，深吸两口气，一狠心将炽烫的烟头摁灭在自己的掌心：“绝对爽翻，老大。”
嗞啦声响，伴随着隐约一股皮肤焦灼的气味，Mr.π放声大笑，从工作台上跳下来，捧住B面的脑袋，一顿奖赏意味十足的揉摸。
“做的好，乖狗狗！这就是我们这份工作的魅力。”
“谢老大赞赏！老大无敌！”B面忍住痛，挤出一个呲牙裂嘴的笑。
“非常好，我喜欢无敌，好小子。” Mr.π兴奋的猛拍两下B面的肩，转身朝沙发奔去。
突然间他一声绝望的嘶吼吓得大家面如死灰：“A面！你TMD干了些什么！”
氛围急转直下，空气静默如寒冰，电视画面中反复播放着主角身中数弹倒地死亡，战队小组被敌人重武器全歼的视频回放，任务失败，悲歌旋荡。
那姑娘脸色惨白，抖成了一团筛糠。
Mr.π双手搓着脑袋，狂躁的围绕沙发转圈：“FUCK，竟然输了，输了！你懂吗？输了是什么意思！你真是个坏女孩，极坏极坏的坏女孩！”
他的表情狰狞恼怒，疯狂的将沙发踹翻在地，一把钳住A面的喉咙咆哮：“老子百分百的胜率，被你毁于一旦TMD，百分百胜率花了老子多少精力你知道吗？FUCK！”
狂暴的气息直喷A面的嘴唇鼻腔，但她根本说不出来什么话，两眼暴突，徒劳的想掰开Mr.π铁钳般的手指。她本能的反抗动作几乎是火上浇油，Mr.π双眼喷火，顺手抄起烟灰缸，毫不留情的砸向已经处于半死状态的A面：“FUCK！学过数学吗？输一次，只要输一次，哪怕是输一次！胜率将变成多少？99.99999%……，哪怕是再接近也不等于100%！懂！吗！”
鲜血四溅，场面失控。
B面站在几步之遥，急得跺脚却不知所措，他根本不敢打断癫狂暴躁的Mr.π。
金属烟灰缸被砸到变形，A面彻底昏死过去，脸部开了花血肉模糊。
这时一段温柔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和弦音在某个地方响起，像按下了奇妙的慢进键，Mr.π停下动作，气喘吁吁的直起身，扫视四周，寻找手机。
“谢天谢地，真是天使之音，感谢圣母玛利亚。”B面一边在心中悄悄划十字，一边箭步冲过去，从翻倒的沙发下面摸出手机递上前。
救星降临，Mr.π的手机联系人里，仅有一位来电铃声被设置为《罗密欧和朱丽叶》。
扔掉沾满红色粘稠液体的变形烟灰缸，Mr.π借着B面肩膀蹭掉手指上腻哒哒的血浆，吸气闭上眼睛。呼气睁开眼睛的瞬间，换上了一种单纯稚气的微笑，让他溅满血滴的脸此刻格外惊悚。
抓过电话戳下接听键，Mr.π的嗓音温顺又欢快：“哈喽，亲爱的妈咪。”
“安东尼，我的宝贝，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听筒中再熟悉不过的瓷器般纤弱的声音传出。
“妈咪，人家正在努力工作呢？” Mr.π孩子气的撒娇回应。
“这么晚不回家的都是坏孩子，妈咪一个人在家好担心，好害怕。”
“对不起妈咪，我错了，我马上回家。” Mr.π揉揉鼻子，胡乱抹去脸颊上的血渍。
地板上的A面喷出一口血雾，悠悠缓过气来，估计喉管已被Mr.π捏碎，发不出求救声，她艰难的蠕动着，朝楼梯口爬去。
Mr.π从军靴中拔出USP手枪走过去踩住她的肩膀一枪爆头，开枪的巨响，吓了电话里的人一跳。
“发生了什么？安东尼。”
“没事妈咪，我在教训一只不听话的猫咪。”
“哦，不听话的猫咪都是坏孩子，安东尼，不要学坏孩子在外边过夜，早点回家。”
“我知道了妈咪，我是好孩子，我马上回家。”Mr.π嘴角甜蜜的笑和这个血腥暴力空间极不相符，却又如此真诚，他铁矿石般毫无人性的眼睛，像被电话中纤弱亲切的声音给融化了。
“乖宝贝，妈咪准备好吃的等你回来，天使的发丝哦，爱你，再见。”魔法似的声音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幸福。
“我最爱吃的，谢谢妈咪，同样爱你妈咪，一会儿见。”
通话结束后，有那么十几秒的Mr.π，都沉浸在某种愉悦中，静默无声。
突然间，他转头咆哮：“FUCK，我们失去了A面！A面阵亡了！我一直说什么来着？我们是个团队，现在却失去了A面……”
“是的！老大，我们是个团队，我们……再找个A面。”朋克男的心脏怦怦狂跳，他生怕手中挥舞着枪的Mr.π，朝自己脑袋来上那么一发。
“聪明的好小子，别怕，我是那么轻易伤害团队的人吗？” Mr.π顽劣的眨眨眼睛，用枪管拍拍B面的太阳穴，将USP插回靴筒，“记住，我们是个团队，多调教几个备用A面……对了……也别忘了备用B面……”
“是的……记住了……老大，我们是个团队。”冷汗湿透的B面的后背。
Mr.π拿起密保手提箱，骑着重型机车扬长而去。
B面手脚冰凉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修理厂中剩下他一人，大部分空间被黑暗笼罩，拳击沙袋微微摆动，旧电视中依然重复着失败的悲歌，哀伤的旋律装饰着苍凉的哼唱——
“不要轻易铭记英雄，不要妄自谈论命运，
寂静如烟是我们的归宿，墓碑镌刻我唯一的信仰，
这个人曾爱过，也被爱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