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一个私欲价值连城，灵魂一文不值的时代。
凌晨两点的电视台大厦灯火通明，从事媒体工作的人员熬夜通宵几乎是家常便饭。
汉娜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一路步行来到公司楼下，恍恍惚惚地乘电梯上来。难道她不应该回家睡觉？把整件事当作一个意外从大脑中删除么？
在茶水间喝下两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后，她略微恢复了些精神，回到乱糟糟的工位打开电脑，她把手机拍下的视频打包成邮件，犹豫着该不该发给主编审核。
虽然汉娜所属的娱乐新闻部门，基本上每天编辑的都是些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事，没有过多约束，但按照播出规定，涉及死亡类题材的新闻素材，还是要经由部门主编审核通过后才能发布。
但自己该以什么态度去描述这次事故？她反复修改邮件标题，似乎除了马克杯外，没有任何证据支撑她的怀疑。对了，还有那条匿名短信，可是…对方再三强调涉及安全性…。现在回忆起来，整件事都如此诡异且真实。那么，鲁莽的曝光会不会带来危险？她又忍不住开始拨弄指甲旁的倒刺。
汉娜觉得整个大脑都要过热短路，无数影像的碎片搅成一团，嘈杂混乱。
冷静，冷静，深吸三口气。她能得到这份工作，靠得是敏锐，而不是冲动。
最终她决定先从稳妥的角度提交审核，等自己收集一些线索，再找主编当面谈谈思路。
《午夜地铁乘客坠落站台，当事人现场死亡，素材待审》汉娜咬着嘴唇将键盘敲的噼啪响，拟定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标题，点击发送。刚想放松靠到椅背上休息片刻，却被不知什么时间凑到身后的同事给吓了一跳。
“该死，托马斯，你就这么喜欢神出鬼没吗？”汉娜抓了包桌上的薯片砸向对方。
“wow，就知道你是暗恋我的，我正好饿坏了，谢谢。”托马斯接住薯片打开，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咯吱吱吃了起来：“要不是神出鬼没，怎么能偷拍到大人物们隐秘的内幕？我们主编能上位的热门头条，可都全指望着我呢。”
“少自恋一些你会怎样？”汉娜没好气的翻翻白眼。
“万万不能，我会原！地！爆！炸！第二天所有媒体头版头条都会出现我英俊的容颜，黑体大字写着——摄影界巨星陨落，世界为你而哭泣，天使托马斯-布雷格曼Thomas-Bregman，我会很烦恼的。”他夸张的在空中挥手表演，薯片碎屑随之掉落各处。
汉娜扑哧一声笑了，抢过薯片袋：“拜托，巨星先生？要不要上帝给你授勋啊？但我严重怀疑你是昼伏夜出的吸血鬼，只能天天蹲点熬通宵。”
“啊哈，如果我是吸血鬼，你愿意跟我上床。”托马斯突然收敛了所有笑容，很认真地望着汉娜问。
“什…什么？”汉娜往口中送零食的手僵住了，“为什么？”
“因为……吸血鬼的性魅力是一流的，肯定让你流连忘返，我看不惯你的愁眉苦脸，喜欢…逗你…开心。”托马斯语速低沉缓慢，十几秒后，看着汉娜惊愕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成了一只柴郡猫。
“去你的，你这种类型的混蛋，根本不是我的菜。”汉娜一拳挥过去被躲开，眼前这个穿着皱皱巴巴灰蓝色衬衫，两眼血丝胡须拉碴的男人，离自己干净整洁的男友标准相去甚远。
“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谢天谢地，你——太嫩了，也不是我的菜。”托马斯狡猾的眨眨眼，从桌子上滑跳下来，“不早了回家吧，你那毫无特点的邮件主编没兴趣处理。”
“你看到了？！”汉娜慌乱地朝扔在一旁的包看去，担心塞在里边的马克杯是否有被发现。
“这么跟你说吧，两个要素导致你的邮件会被扔进垃圾箱。首先在布鲁克城这座长满贪婪毒瘤的水泥森林里，那些整日坐在摩天大厦高级写字间的人们，看到明亮落地窗外，从上至下以加速度坠下的自杀者时会有什么反应？什么都没有。继续低头煲电话粥，上网购物，赌马下注。最后‘啪’一声砸落地面，脑袋开花鲜血四溅时，人们会有什么反应？还是什么都没有。路人围观拍照，上传社交媒体的行为中，吸引粉丝点赞转发的动机远远大于关心死者。即便这是场谋杀。”托马斯深海般的眼睛中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谋杀……”汉娜默念了几遍这个单词，要不要告诉他匿名电话这件事的念头在心中挣扎了好久，最终被强行压制下去，“那第二个要素是什么？”
“汉娜，你太脆弱，优柔寡断没有鲜明的立场，哪怕这个立场是错的，能煽动大众情绪才是有效的事件。”
“有效不一定是正确啊，鲜明的立场就能做到客观吗？你我选择这份职业的时候，难道不是为了追寻真相和价值吗？”汉娜从座位上站起来争辩。
“傻瓜，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一个私欲价值连城，灵魂一文不值的时代。”托马斯边说，边抓着他的宝贝相机向外走去。“你看，我们墙上贴的，日、周、月点击量冠军哪个是客观？哪个有真相？亲爱的，相信我，你不适合这份工作，我在这里出生，再清楚不过的真相就是——崩坏之城不需要真正的价值。”
“我们不就是要改变这种荒谬吗？”汉娜其实并不讨厌自己工作上的临时搭档，只是偶尔觉得是两个世界的人，遥不可及。
“回家吧甜心，离开这座建筑于荒谬之上的城市。……噢该死，我的‘相亲对象’到酒店了，呵呵没想到老土的婚恋网站匹配约炮这么神速……好评……拜拜。”托马斯吹着口哨，消失在电梯口。
布鲁克城的凌晨斑驳迷离，像街头醉酒的失恋者的眼睛，潮湿的阴影下怅然刺痛。汉娜从楼层整片落地玻璃望出去，灯火辉煌的市政大厅镶嵌在猩红雾霭背景上，仿佛正从那种神秘夜幕中吸取深渊的狂乱。
什么是真正的价值？环顾四周，汉娜无言以对，也找不到答案，至少在墙上所贴的那些利用人性阴暗面，斩获点击量冠军的热点头条中找不到。
她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到布鲁克的，因为什么而来？来了多久？
托马斯是对的，自己遗失了所有锐气，大概这个城市并不需要她，她只是可有可无的配角，人生的旅程中，她迷失了。 傻瓜，有什么意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