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信比坚守更难。 坚守的,是可触可抚的结果,而坚信的,只是份恍惚依稀的幻觉。
岸动,风动,景动。
心动是人惜缘,心未动便是缘惜人。
下铺的女子,侃侃而谈,聪慧馨香,有兰芷之韵,一见便入了我的眼。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她脸上,疑似金色的新雪,粼光修容。
虽是再跟别人嬉笑诮语,但不时朝我撇过来一两道莞尔含情的烟波。
自有荔腮贴娇,月眉藏嗔的味道,浑然天成。
叫人见之难忘……心中一想及这句,倒涌上几分自不知羞的青涩尴尬,我急忙收回盯住人家直勾勾的眼神,别过头去,把视线投向窗外。
列车行进在绿油油的菜畦中,繁茂的植物几乎盖住了年久生锈的铁轨。如同这娉娉婷婷的绿色,不可远眺,却在心底笃定它们将延续出去,及到那些连想象都未能及的时空。
也许会到达什么微型王国,圣诞城堡,爱丽丝仙境,或者冰河风光?
还也许我会在那里挑战恶龙,夺得财宝,拯救公主?
正值惬意的把双手塞到脑后枕起来,从头抬高的角度睥眼看到,过道那侧狭小的折叠软座上挤着两个人,他们盯着我对面中铺熊一般呼呼大睡的男子。
用目不转睛来形容实不为过,若不是眼眶太小有约束,不然我想,那四颗眼珠子定然盛不住从里边蹦了出来。
“你别太在意,他们认定了那人抢夺了自己的铺位,这列车走一百年,他们就会再那里盯一百年。”芳语入耳,涓涓细流,她爽朗的解释。
“为什么?”我自然是好奇。
“天才爱问为什么,还是疯子爱问为什么?”她反问,而后轻叹一下又缓缓自答,“其实,是执着者爱问为什么,而天才和傻子都是执着者。”
“执着于自我,最真,最好。”我温柔浅笑。
做所想之想,做所爱之爱,人生之快意极最。
“那这轮回中‘真’是你内心的认定,还是外界的印证?内心认定过于偏颇,外界印证又难免虚妄,你如何守得住自我?”她的目光明彻,象要透空而去。
“你是谁?”我禁不住喜悦,心中的爱慕又深了三分。
她纤长的手指揪着雪白的被子,微微发抖,口气中隐约一丝无奈,几许忿忿:“我是这列车上唯一最清醒的人,也是不到终点,无法离开这张床的人。”
“这不可能,我们刚才难道不是一起在餐车共进美食,并且有幸邀请你共舞一曲的吗?”我把手放在鼻尖上,似乎要凭上面的余香缕缕再次固化我的记忆。
我所说的历历在目,白衣蹁跹优雅礼度,掌中尚有她纤柔无骨的握感,这——有错吗?
她‘噗哧’一声,笑得轻盈如蝶:“这可不就是你的认定?倘若我否决,实便成了虚;倘若我附和,虚便也成了实。人终究需要这外界的参照,好比照镜子,看着镜中的反射影像,你才存在了。而你们这种只持自我的人,不会被现实承认,所以呀,才登上了这趟车。”
“这是什么车?”
“你不觉得有不同吗?”
“嗯,票价贵出二十个币。”我打趣。
“这是迷车。”她倏然掀开被子,腰椎以下从髋骨到趾骨,完全失去了皮肉,失去支撑的血管聚成一团团附着在森森白骨之上。
表层趋于萎缩的毛细血管结成密网,随着穿行其下深层动脉的跳动颤抖,像冬天濒死小狐的毛发,一颤一息。
骨净如灰,她笑靥依旧。
“迷车……”我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看到的只是我该看到的,镜像——唯有‘镜’是真的,而‘像’是依你心生,还是依我心生呢?”
侧个身,我笑眯眯的学她的口气:“所以呀,迷车就迷车,成这执着中的一员,我要盯着你看,看到你收起诡辩,走下床来和我共舞。”
没有人再说话,阳光晃过被单,洁白一片,有金色的微尘在光的领地上下翻飞,仿佛除了它们,其余的一切都是凝固的主题雕塑展览。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辆迷车,有人乘上,有人留下。
乘上的在坚信,留下的在坚守。
坚信比坚守更难。
坚守的,是可触可抚的结果,而坚信的,只是份恍惚依稀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