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从来都不是时间,而是我们。
“惨淡经营呐……啊……呐……。”我苦笑着打了个哈欠,将手中铜版精装教你怎么煮咖啡的厚厚杂志扔到老远。
“喵呜?”那只黑猫丝毫不受影响,大摇大摆的从门扉下方自己的专属通道迈步进来,路过摔在地上的杂志时,还嚣张的伸出前爪在上面按了按。扭头对视了一眼我投射过去的愤怒目光,灵巧的拧动腰肢,跃上一张靠窗的咖啡桌。
灰蓝底色的单脚桌从上至下纹饰着黑色的花藤,猫支撑着前爪端坐在正中,如同加冕的国王。雪霰般的月光从几何窗格中洒落,柔软修长的尾巴优雅的左右摆动。恍惚间,彷佛那些深沉的墨色是从它的毛色间滴落下来,沁润了身下的花纹。藤蔓便似每逢午夜即会复苏的传说,魔法般绽放,冰凉而迷离。
“喂喂喂!不要这么嚣张好不好,这是本大爷的店。”
我没好气的倒在一张暗红色沙发中,伸直双腿高高搭起到面前的桌上,揉着头发继续抱怨:
“还有坐在那边的,那个跟影子一样的家伙,别以为你不说话不动也不喝东西,我就当你不存在,呼吸费照收,听到了吗?不然不符合我开黑店的道义。”
“知道了。”
浪费半天口舌就换来他淡淡一声的反应,我快要气炸了。
他轻轻站起身褪去斗篷,从暗中走出来,名贵瓷器般的优雅卓尔,浅灰如烟的瞳眸微微有些不满的扫视了我一下之后,迳自朝吧台走了过去,寥寥零落的吊灯下,银色的碎发彷佛抖满星尘。
出于嫉妒我闭上了嘴巴,好像这样能够稍微提升一下我流氓般的教养。
熟稔的打开高压蒸汽机,他从那套最新购入的威基伍德(Wedgwood)骨瓷咖啡杯中拿出三只来温热。香郁而又伴随着浓烈苦涩的液体很快瘁出,接近杯口七分满时堪堪停住。一层细腻的标准3mm厚红棕色油脂泡沫覆盖在表面,有暗色的斑驳在期间闪烁,蛰伏着让人难以克制的诱惑。
我舔舔嘴唇,驼着腰站起来,几步便奔到吧台前,右手一撑跃上去,大大咧咧的盘腿坐到吧台上。弯起指节重重敲着金属台面,恶狠狠的发表不满:“怎么又是意式特浓Espresso?难怪会没有客人登门,连我都要被这日复一日从无更改的口味给烦死了。”
“你不会的。”他浅浅一笑,沉坠刹那惊世的容貌。
我倏然愣住了,下颚蠢动了好几番,最终扭过头去,压下心中忿恨,但仍忍不住挑刺:“为什么又是单倍特浓(Single Espresso)?你知道我爱双倍(Double Espresso),双倍!”
“你还在重度咖啡因躁郁症康复期。”他屈起左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手指轻缓的将其中一杯咖啡推至我近前,又端起剩余的两杯,走到那不知好歹的猫咪旁边放下其中之一,然后静默的回到他原来的位置,湮没在沙发的暗影之中。
“胡扯,别想糊弄我。”我心虚的反击。
一切都归于沉寂,透白绘金的杯盏摆在黑猫爪边,左右不同颜色的蓝绿妖瞳也不知在看哪里。它们互为装饰,简约又繁复,曼妙到无以复加,徒留下夜夜为之复苏的两个旁观者无可奈何。
我的心怦然收紧,捏住瓷杯的边缘,将略烫的咖啡一口气咽下,那种熟悉的苦涩甘醇从两颊延伸出来,彷佛眼前弥漫出令人沉醉的叠叠烟雾,我终于收敛了些脾气,慵懒的半眯上眼睛,等待享受咖啡因的效用:
“呃……你们呐……你们……都不懂,终究会厌倦,厌倦一切,流逝的从来都不是时间,而是我们。有一天不耐烦了看我不拆了这地方,大家一起流落街头才畅快,赶快给我长出九条尾巴滚蛋……。”
他几乎要在浓稠的夜色中凝固了,最后叹口气回应:“是你相信了,传说中猫流连在同一个地方,是因为它在等待一样叫‘命梗’的东西,寻找不到,便不会离开,直到死去。这是个从废墟之上,为猫而建的咖啡屋,它是你的命梗……。”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许是种神秘的诅咒蛊惑了我们,才会这般彼此深陷。
猫不离开,我不忍离开。
我不离开,他亦被困在这里。
“命梗吗?无聊。这万世的繁华,与我何干。”毫不怜惜的将手中空杯朝那黑猫砸去,看着它轻车熟路的拧腰躲开。
杯子落到地板,铮琮有声,碎成数瓣。在黑黢的桌脚下面,散发出幽幽冷光,寒霜般冰凉。
“啊!臭猫!我的第……第3852只杯子!”其实我早就忘了具体数字了,随口瞎编一个,无碍。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那么一天,你在迷路的地方,偶遇角落中孤单的咖啡馆,没有客人,没有音乐,甚至连灯光都稀疏幽暗,并且只卖一种意式特浓Espresso咖啡,那么,犹豫再三后请进来坐坐,也许你就是那个解开‘命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