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纵欢情

于是,土层尽翻,巨石滚裂,周遭被厉火焚透,万世泯灭。

​​跑,奔跑。

逐风,或者被逐。

我喜爱奔跑,这是一种生命的状态。

风就在指尖,灼灼不绝,幻化成凛冽耀眼的灵兽,载着我直击长空,趋近自由。

尽兴之处,便会略提身体,凭空滑翔一会。

有那么一阵子,我竟然忘了自己是在被追击,忘了自己上不了碧空,只能像鼹鼠般在地下蹿动。

甚至忘了身旁七人的卫队,有六个人被碾碎在身后网络交错的幽深洞道中。

稍微有些虚脱,扯开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斗篷,让头露出来大口喘息,汗水顺着发尖滴到嘴唇上咸涩一片。

“不要停!”她在前面发觉了我的懈怠,扭过身催促。

她是我最后一个侍卫,花影嫽妙的女侍卫。

“我累了,再说他们追上来又能怎样,被他们抓去了又会怎样?”我完全一幅耍赖的样子,瘫在墙壁上。

不过,我的确也是累坏了,这幅躯体从肩以下还未生成具体的形体,青烟蒙绕,簇拥着一颗色泽明艳的心脏,丝丝缕缕的缝隙中,殷红可见。没有攻击力,也没有防御力。

要知道在飞速奔跑中,光是把这团轻轻袅袅的东西收拢在斗篷下不散开,都是一件劳心劳力的活。

“幼稚,你这是在逃命!逃命你懂吗?”她不由分说扯起我的手,继续向前,我在她掌中像一个摇来摆去的风筝。

“我说……那个谁给你命令我的权利来着,哎呀,等一下,我的腰掉了……哎……我的脚落下了,哈哈……哈哈……。”

我一点都不懂她说逃命时美目中的严肃,只顾着嘻嘻哈哈的收拾散溢在外的肢体零件。

笑声咯咯吱吱,带着回声,滚出很远。

宁谧的微光似乎不断从无尽的前方漏洒下来,不经意间,我捕捉到从眼角一掠即过的色彩,金色的珐琅瓷,稀疏镶嵌在暗沉的石壁中,像金色的流星,投上夜空,淬聚沉沦。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开始有了声音,猛烈踩击的底鼓和狂躁的贝斯,从大功率的效果器中被释放出来,“隆隆”如排山倒海般要将这地下世界颠覆了一样。

这些声音从洞道的四面八方倾斜下来,她握着我的手心渗满了冷汗。

我倒是惬意万分,像突然闯进了糜媚生香的夜店,随着鼓点节奏,摇摆起荡在空中的腰腹。

旋律由强渐入极强的佳境,如同追寻快感时最后的冲刺,攀至顶峰,‘轰’一声,光色俱裂,宇宙崩塌。

像被猛然置于一个核爆的中心,我熔化的倾天覆地,散漫的身体分子似烟,洋洋洒洒,回旋着缓慢飘零。

头颅抛下来,弹跳几下,‘咕噜’滚落到角落。

“呃,好痛,好晕,真是个有失水准的恶作剧。”我撇着嘴角,仰面躺下,听身体的粉尘丝丝潺潺回拢过来,重新聚在一起,只是稀薄了不少,益发轻盈脆弱。

赌气等人来扶,半天未果,只好晃晃悠悠自己撑地站起来,眼前多出三个身影。

黑色斗篷如翼如刃,真银面具似笑非笑。

双手从衣料下面伸出来,骤然激增成巨型大掌分别握住我们,逐渐收紧。

我把头依在拳眼处,看他的眼睛。

他扭头避开,专注用力。

还好大部分身体未成形,没有骨骼减轻了压迫,只是粗重的皮手套质地触碰心脏,摩擦的难受,呼吸有些不匀起来,阵阵心悸。

“啵”一声,眼睛蒙上猩红,粘稠的湿热液体顺着脸颊下滑,失神半天才看清楚,是飞溅的血肉。我的女侍卫,像一只被捏爆的苹果,剩下了碎渣。

“Hi,伙计,太没风度了,看不上你。”我索性耍起了无赖。

他的脸在面具下似乎笑了,眼神盈盈漫溢,手掌略松。

我乘着间隙一跃蹿出,意气飞扬,龇牙大笑时,才发现一根针从喉间穿过,透明的丝线从声带的肌理行间拉扯缝合。

微痛,却已发不得声。

丝如荧光,虚浮不可捉摸,那端握在他手中,我倒真成了风筝。

半敛起眉眼狡笑,一个抖动,我随着丝线的牵力向他当胸撞去。

于是,土层尽翻,巨石滚裂,周遭被厉火焚透,万世泯灭。

要毁,便俱毁,看谁再能锁住这奔跑,这御风的不羁欢情。